#張大春泡新聞 黃鴻璽談《夜奔:胡同裡的神祕客棧,超越門派的武術大觀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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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87|遠方異地、單槍匹馬,江湖客棧的浪漫夢~ 江湖故事巡禮,聽聽作家黃鴻璽談新作《夜奔》_2024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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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正常的EP048 黃鴻璽夜奔
怪正常的EP048 黃鴻璽夜奔
黃鴻璽是個不安分的人,總有「夜奔」的衝動。
二十九歲那年,他決定變賣房產,換成美金,去北京衚衕裡開客棧。這意味著他要離開工作了幾年的雲門舞集,面對未知的風險與隱秘的武林世界。
間歇性跳出舒適區,渴望冒險,頗有俠客的浪漫,正是他的個性之一。
好比,大學學心理學,後來做的工作卻是雲門舞集教室武術老師,研發武術教案,專注傳統武術現代化。
這得益於他高中開始學習的傳統武術。武術成為他人生的命門,密切串起他的學習、事業、家庭以及所有生活軌跡。
命運轉折離奇,黃鴻璽生於台灣,長於加拿大,求學於美國,在赴香港工作的當天,看到了雲門舞集招收武術老師的訊息,痴迷武術的他取消香港之行,參加了考試。
雲門舞集武術老師、武學大家徐紀事後回憶當時的情況:「(黃鴻璽)修長的身材,謙和的面貌,徐緩的談吐,和他已屬合格的武功,當然,錄取。」
進入雲門之後,黃鴻璽在老師徐紀的指導下,繼續習武,教課,還申請了雲門舞集創始人林懷民創設的「流浪者」計劃——贊助青年藝文工作者窮游世界——他要去大陸尋訪北派武術。
無獨有偶,早在1987年,僑居美國開設止戈武塾的徐紀先生也曾回到神州,拜訪各路武術大家,一路行遍上海、北京、滄州、西安、洛陽、開封、陳家溝等地。事後結集出書《千里不留行——大陸武術探訪紀行》。
也許正是「流浪者計劃」尋訪北派武術的旅程,在黃鴻璽的心頭埋下了在北京開客棧的種子。結束流浪計劃,回到雲門的黃鴻璽,興奮地與雲門的同仁分享北方訪學所得,但依舊要面對老師嚴苛的武術訓練——「你蹲得不夠低!」。
多年後,黃鴻璽提到,「老師像壓彈簧一樣壓我,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跟隨徐師,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做人』,他要我踢最基本的彈腿,一踢一輩子。要我安靜下來站樁,站到地老天荒都不夠。要我意念下沉,要我用腳打拳……他要我身心從裡到外都『不舒服』。」
不只是武術,徐紀批評學生一切的錯誤,他洞悉人性,評語針針見血,從來不稱讚學生。「他說我拳練不好,因為我的生命缺少了太多,他要我閱讀經典,要我聽音樂演奏,要我嘗試書法,要我看戲劇演出。」黃鴻璽說,「當我和朋友們準備去聽周杰倫、蔡依林演唱會時,卻被老師抓著去看崑曲《夜奔》。」
黃鴻璽決定離開雲門,夜奔北京。
他和老師辭行時,徐紀在一張紙上寫了十個名字供他做客棧的名號,其中第一個就是「夜奔」。
1987年,徐紀回大陸探訪武術名家,中秋節正好在武術之鄉滄州度過。招待他的滄州市僑辦主任提到市僑辦正在籌辦滄州武術院,「演武廳二百平方米,設有床位一百五十,教室之外,並有寬敞的院落。國際友人,同本國僑胞均歡迎提前聯繫,指定學習門派,更可以要求某位名師……為了滿足外國人的習慣,預定設一酒吧,名字就叫『夜奔』。」
黃鴻璽果然去了北京,並且在離王府井十五分鐘路程的衚衕里,租下一處四合院,開起了客棧,名字就叫「夜奔北京」。
寬敞的院子,正適合練拳。
客棧迎來送往,正是故事發生的地點。開辦十年以來,黃鴻璽至少迎來和送走十幾萬客人。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全球,夜奔北京苦撐半年後,被迫關門。
當黃鴻璽在網絡發出客棧關門的消息後,收到了幾千條來自天南海北的消息,充滿惋惜與祝福。
在那一瞬間,時間的齒輪倒轉,店裡店外、城裡城外過往的一切似乎都復活了,一一回到他的眼前:捱過幾個寒冬的魚堅強,白狗黑狗溫大寶和歐巴馬,美國蓋瑞特,煙台蘇蘇,平谷陳辛未,夜奔李俠,一號阿姨,燒煤師傅,臭雞蛋、芝麻涼皮、百米粒、王磊咖啡、啤酒羊肉串,俄羅斯短刀術,冠縣李冉,黑道頭子,金剛狼張則浩,夜奔泥匠,神仙姐姐文那,城東寡婦……
於是,黃鴻璽在紙上再造了「一座衚衕里的神秘客棧,超越門派的武術大觀園,來留去送,身邊的武林與凡人的江湖」。
幾年前,我在朋友金醫生的引薦下隨香港來的郭師傅在北京學過一段時間詠春拳,才知道世上真有隱秘的武林存在。
當時在夜奔北京教書法的朋友和我提到過黃鴻璽——一個在北京衚衕開客棧,免費帶員工和客人練拳的台灣人——聽起來簡直像武林秘史,江湖傳奇。
幾年後,我南渡台灣,重讀徐皓峰所寫的民國武林系列口述史——《逝去的武林》、《高術莫用》、《武人琴音》以及電影《師父》武打設計書《坐看重圍》,偶爾會想起在北京學詠春拳的感受。在台北的老飯館吃飯,無意間就會聽到各種故事,其中不乏1949年隨國民黨來台的武林高手的軼事。
當讀到黃鴻璽2024年出版的新書《夜奔:胡同裡的神祕客棧,超越門派的武術大觀園》才知道他已在四年前回到了台灣。
書中明寫夜奔北京客棧員工、客人、寵物、美食的故事,暗裡則埋伏了一條隱線——傳統武術。
雖然在北京四合院開客棧,出發點之一就是以武會友,書中所寫故事也與武術有關,但真正直接寫到武術的地方則點到為止,並不鋪展。
黃鴻璽在書中寫到和員工李俠的師父、廣州詠春拳高手廖永泉對練時,如此描述:「喝完茶,我倆起身,稍微活動一下,在沒有客人的廣州老茶館,我們互相確認了一些事情。」
他寫和天津八極拳手寧宇對練,並沒有詳細寫過程如何如何,只是在文章的結尾說:「以前黑嘉嘉說她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是韓國人,雙方語言不通,卻能透過圍棋交心。拳也能。」
到底武術的魅力來自哪裡?讓黃鴻璽如此魂牽夢繞,他說:「拳很迷人,我很清楚。遇到了好拳像遇到了知己;把拳練上身了,就像知己變成情人,黏在骨髓里,一輩子的情,難分難捨。」
全書讓我印象最深的一個畫面來自夜奔大同客棧。
「大雪在第四天早上停了。烏雲散去,陽光普照。大地都是白皚皚的雪光反射,空氣充滿了被洗過的痕跡。我在二十三樓的一個房間看著窗外的這一切,感受到萬物美好。地板持續被熱水燒(得)暖暖的,我光著腳底板站在陽光下,感受到暖流源源不絕地從腳底湧泉穴鑽入骨髓,舒服至極。我忍不住想站樁,就把房間的床、桌、椅都搬到角落,把門打開,開始站渾圓樁。那是我記憶裡最舒服最安靜的一次站樁體驗,沒有任何不舒服,沒有任何想法,身體敏感又很清晰地感受所有,我進入了忘我的境界。」
這是黃鴻璽在大同的心流體驗,在晉北的茫茫大雪中,在溫暖的室內站樁。我想起郭師傅第一次上課就提醒我要放鬆,卸掉肌肉的力量。想起徐皓峰的《大成若缺》一書中,大成拳傳人王建中提到大成拳練的是神經和意念。
2020年,黃鴻璽回到台灣後,同時做了兩件事情,一是創辦夜奔文創,以文創產品為載體尋回中國人的身體美學,一是參與台灣屏東大成藝術實驗小學武術課程教案研發與師資培訓。
粗看起來,這與當年他在雲門教室擔任武術教案研發的事情有些相似,只是離開雲門後,他夜奔北京見識了隱秘的武林和江湖,再回頭致力於傳統武術的現代化,已經別有一番新天地。
他知道傳統武術的傳承與傳播,要點不僅僅是在從一到二、到三的序列上,而在於從零到一這一階段亟需加強,也許這是他選擇以故事為明線,傳統武術以暗線鋪排這本《夜奔》的原因。
回到台灣後,黃鴻璽再次隨老師徐紀學習,當年老師對他彈簧一般的壓力,逐漸轉化成他的動力,他真正成為傳統武術信號的接受者和傳播者,這背後有中國人的身體美學,傳統生活和思維方式,正如一條大河在亙古流淌。